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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怀瑾先生:生病的时候, 正是修行用功最好的时候
病中是最好用功的时候。……你生病了,身体随时觉得难受,你不想它,你的思想还在想别的,想喝茶、想欠了人的帐、想怎么做生意赚钱,可是你身体还是感到难过,这个是念,念是念念不会忘的。这些心理状况,身上的感觉,一定要分析清楚,深入研究佛学佛经对自己才受用,不然何必浪费时间研究这些?要研究这些东西,是对自己的生活生命有用处,所以才花时间作这个学问。
有疾菩萨应该怎么样调伏其心呢?
「不住其中,亦复不住不调伏心。」这难办了,所谓明心见性,是心的道理。上面是说如何调伏其身,如何调伏其念,但是不论身体也好,念头也好,自己如何安慰、解脱,都在这心的范围。现在又讲如何调伏其心了,又重复了。「不住其中」是使这个心不在病中,很难了。我们生了病,普通感冒发烧还不算痛苦,假使生重病要开刀,像小说《三国演义》,写关公手臂中了毒箭,需要刮骨治疗。关公没有上麻药,一边让华陀刮骨,一边还在跟人下棋,他有修养的,用下棋把精神移开了,这是小说写的。世界上也真有这种人,一九四八年在基隆,我一个侄子在工作时,胳臂被机器夹伤了,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的医疗条件是很落后的,不像今天。当时他被送进医院,医生说要切断,但是没有麻药。这小伙子壮得很,就说那切断吧!结果人家要找绳子把他绑起来,他说不要绑了,我不动也不叫就是了,切吧!结果血都流了好几桶。我当时不在场,后来问他痛不痛。他说怎么不痛呢?痛又能怎么办?有什么好叫的?只好咬着牙不叫了。我过去在大陆也看过,部队里的年轻人,说勇敢真是勇敢,死就死了,乃至有的土匪被拉上刑场还在笑的。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,他会调伏其心,把心拿开了,太不容易了。
现在的青年人有许多的毛病,经常身体不好,都是自己心造的,心理病。你能够调伏其心,不会生心理病的。如何「不住其中」,此心不在病中,很难的。如果你有个头痛牙痛的,你能空得掉吗?做不到的话你学佛都是空话,自欺欺人。佛学是非常实际的东西,你用不上还搞这个东西,不是浪费时间吗?
如说完全「不住其中」是了不起,真解脱了,真达到空了吗?不是的,还是要用一点功夫的,要住在调伏其心。这是菩萨行,但还没有成佛。你纵然随时可以把心拿掉,空了,跟病脱离关系,但你不用一点功夫,不用一点定力,是做不到的,所以还是在用心中。不住其中,还是在用心中,「亦复不住不调伏心」,反过来讲,这个时候还是在调伏其心,还要用力用功,才能做到与病脱离关系。理由在哪里?
「所以者何?若住不调伏心,是愚人法。若住调伏心,是声闻法。是故菩萨不当住于调伏不调伏心,离此二法,是菩萨行。」住在不调伏心的,是凡夫,是一般笨人。普通人生病,当然是痛苦了,痛起来就叫哎哟,这个很自然的。但这是愚夫心,跟着现象走,不调伏心就是普通人的心理。
声闻,就是小乘,他有禅定功夫,腿一盘,空了这个念头,就没有感觉了,把身和心分离。他把病用心理的影响压下去,是把受阴的感觉压下去。这时病还是病,肉身还没有转。纵然此身得到神足通了,五种神通具备,仍然没有办法逃过生死。
——《维摩诘的花雨满天》
圆悟勤出家以后,就跟着一个法师学教理,以他的天资,佛学的道理通透极了。这时,有个机会来了,他生一场大病,病得快死了。……圆悟勤活过来以后,觉得佛学到此时什么用都没有,深深感觉研究学理,不能了脱此事,必须要修持。他对师父表示,要另投明师,走修证的路子。《金刚经》上说:“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。”而他认为当时念经是声色中求,于是他走了,到当时禅宗很有名的真觉胜禅师那里去求法。真觉胜禅师是悟了道的,名望、道德、修持功夫都很高,圆悟勤去看他时,他正在生病,膀子上生疮,很痛苦,疮烂了,流出血来。圆悟勤一到,向他跪下求道,真觉胜指着疮上流出来的血说:“此曹溪一滴法乳。”圆悟勤一听,得了道应该了生死,结果生大疮。这且不说,流出来的脓血,脏兮兮的,还说是曹溪法乳,怎么不怀疑呢?这就是话头。圆悟勤给他说得愣住了,师父!佛法是这样的吗?这个老和尚一句话都不答,这是最高的教育法,禅宗的教育法,决不答复你,把你围起来打。老师的答案,对你没有用,修道学佛,要自己找答案求证。
圆悟勤找不到道理,只好走了。离开四川之后,他参访的都是宋朝第一流的大禅师,那个时候不像现在,真修持真悟道的人很多,圆悟勤参遍了各处,后来找到晦堂禅师。晦堂一看到圆悟勤,就告诉大家,将来临济一派的道法,就在这年轻人身上,等于预先给他授记了。有时候鼓励人也不是好事,这句话使圆悟勤中了毒,他想老前辈都说我了不起,结果就狂傲了起来。后来到了五祖庙,住持是有名的五祖演,比起其他禅师,算是较年轻的一个。圆悟勤把自己平生所学的佛学,用功的境界,统统与五祖演讨论。但五祖演却从未许可过他一句。他气极了,不但大吵,连三字经都骂出来了。五祖演说:克勤,你骂也没用,你必须要再生一场大病,寒热交侵,前路黑茫茫的那个时候,你才会想到我这个老头子的话没错,你去吧!
圆悟勤走了以后,到了江浙一带,至金山寺,大病来了,他把平常的佛法,《金刚经》、《楞伽经》、《楞严经》的道理都拿出来;然后把平常用功的境界,气脉、玄关等等也都搬上来,但是抵不住病,更抵不住生死。这一下他哭了起来,才发了愿:假如我不死,立刻要回五祖演那里去。总算后来病也好了,立刻回去对五祖演说:师父,我销假回来了。五祖演很高兴,也不问他是否生过病,只叫他去禅堂,一方面当他的侍者,正式用功以外,一方面也可以出入方丈室,侍候五祖演。
这里有个问题:传记记载得相当清楚,他很用功,也有许多境界,平常打坐也放光,也动地,俨然得道的样子。但这是不算数的,一到了死关,六亲不可靠,父母儿女也不能替代你,什么钞票、地位也救不了你,黑茫茫的,阿弥陀佛也救不了你,想念佛都没力气了。当你鼻孔加上了氧气罩,那时,你抵不抵得住?平常佛法讲得天花乱坠,这时却没有用了,这个事实是真的,他到了这时才回转来。圆悟勤一生得力处,就是几场大病。不要以为我们现在还年轻,体力、精神还好,有一点境界,有一点功夫,又会搞佛学,又有一点思想,但这些都没有用的,到了那个时候来不及了,只有哎哟哎哟叫的份。
那时的圆悟勤,起码已有十几年的用功,佛学也通,功夫也不错,自己也认为悟了,结果大病一场,差一点过不去了。还有一个问题,真觉胜老和尚的曹溪法乳,这个话头一直挂在圆悟勤心里,没有解决。再说这个道究竟是唯物的?还是唯心的?说气脉通了你就得定,那是唯物的;没有这个身体的时候,气脉依何而来呢?如果气脉通了就是道,那修个什么道?那是唯物的。如果说一切唯心造,那我们坐在这里,要它任督二脉通就通,结果想它通,它还是不通,这又怎么唯心呢?若说功夫要慢慢等待,等生理自然的转化,那不是唯物吗?如果是唯物,那还叫修道?这些都是问题,如果你认为气脉搞通了就是道,那时玩弄生理感觉,与道毫不相干。
有一天,圆悟勤的机会来了,有个提刑(官名,等于现在的最高法院的首席检察官)是位居士,来看五祖演,问佛法心要,五祖演禅师对他说,你曾读过香艳体的诗吧?我问你,唐人有两句香艳诗:“频呼小玉原无事,只要檀郎认得声。”
这诗出自《唐人笔记》霍小玉传,古时候小姐想通知情郎,没有机会,故意在房里叫丫头的名字,实际上是叫给心上人听的,表示我在这里。和尚讲禅,讲到这里去了,而且只提这两句,那位提刑就悟了。
我们念《金刚经》也是呼小玉,念《华严经》也是呼小玉,频呼小玉原无事,通过经典我们要认识这个,现在讲课也是“频呼小玉原无事”。
这位提刑悟了,当然,悟有深浅,五祖演对他说:“达到这里,还要仔细参。”讲这段话时,圆悟勤刚进来,看到师父在接引人,便抓住机会,在旁边听。这时便接上问:“这位提刑就这样悟了吗?”五祖演说:“他也不过只认得声而已。”换句话说,懂是懂了,不过只有一点,没有彻底。圆悟勤再问:“师父,既然只要檀郎认得声,他已认得声了,还有什么不对呢?”……
五祖演眼睛一瞪,问他:“如何是祖师西来意?庭前柏树子。聻!”圆悟勤给他这一喝,魂都掉了,然后回转身就跑。这个时候很妙了,用功没有得到这个经验,是不知道的。这时候,真是茫茫然,自己的身体也忘掉了,他回身就跑,一路跑出来,跑到山门外面,看到山门外面一群野鸡停在栏杆上。这个小和尚咚咚咚大步跑出来,野鸡一听到声音,就展翅飞了起来,听到野鸡的鼓翅声,圆悟勤真悟了便说:这岂不是声吗?不过悟了以后,还有一大段功夫路子要走,悟了以后还是要修的。
圆悟勤写了一首悟道偈子,呈给五祖演,也是香艳体的。这也是个话头,他们师徒本来都是戒律森严的,现在都在作香艳体的诗,岂不是犯绮语戒吗?
金鸭香销锦绣帏
笙歌丛里醉扶归
少年一段风流事
只许佳人独自知
五祖演这一下高兴了,说:克勤啊!成佛作祖是一件大事,不是小根器所能谈的,你今天如此,我都替你高兴。从此老和尚遇人便说,我那个小侍者已经参得禅了。到处宣传,圆悟勤的名声从此传出去了。
上面是圆悟勤的悟缘,处处都是话头。
——《如何修证佛法》
转自:南怀瑾国学智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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